「未曾停止過,」拉爾蒙說,「如今你是在尋求一個代替的信仰。」

Phineas駐足於拉神像面前,拉爾蒙也隨之停下腳步。「算是吧,我總不能向我們準備搗毀的天神祈禱,這就像叫朱比特向撒頓祈禱一樣荒謬。」

「有趣的比喻,」拉爾蒙作出結論,「但你不也相信過許多荒謬的事?」

「就跟信神的理論一樣荒謬。」Phineas說。

「但你也的確在這荒謬的本體中。」拉爾蒙的語調維持平穩,好似Phineas是前來尋求真諦的困惑之人,但Phineas並沒有覺得混雜的思緒有更清晰,反而讓他更不解其中的寓意。
 

「我寧可列舉拉丁文動詞也不想理解你艱澀難懂的啞謎。」Phineas無奈地說,「我以為你的職責是替人指引迷津。」

「直接給答案就失去答案本身的意義。」拉爾蒙微笑說道,「我的職責只能適當地給予提示。」

Phineas翻了個白眼,跟拉爾蒙對話總使他消耗不少腦細胞。「或許我是在找尋另一個替代的信仰,埃及神祇似乎比較不那麼荒謬。」

「這可讓我困惑了,指揮官。」拉爾蒙露出疑惑的神情,但異色的雙眸並沒有減低令人悚然的感覺。「一個混血人去相信與自身無關的神話信仰?」

「你不也是?」

「這可不同,你知道我身上流著古埃及祭司的血脈。」拉爾蒙頓一頓,又繼續接下去說,「Phineas,那些神話是真的。」

「我當然知道,只是他們各自互不相犯。」Phineas沉著臉,所有西方的古神話都是真實存於世上,各自互不犯井水。

「既然你知道,祂們或許跟奧林帕斯是同樣的性格,這樣不是悖逆了你的信念?」拉爾蒙困惑的神情未曾退去。

「至少不是在我的世界。」Phineas答道,「我需要的信仰是不會親自現身的天神,也不會把我皮球互踢的那種,更不會在我心中說話把人逼瘋。」

關於天神,祂們的惡行可真是罄竹難書。

「你不也屬於埃及那一方?」Phineas反問拉爾蒙,拉爾蒙的家族是古老的埃及祭司。

「不,我屬於希臘,這從出生前就早已注定。」Phineas知道這是拉爾蒙不太願意分享的一塊資訊,但後者的語調依舊維持平穩。「身為黑蒂卡的兒子,我的命運是牽繫於希臘,埃及那方……我不得干涉其中。」

「我不會去違背我的本質,命運的安排是如此就是如此。」拉爾蒙說。

「那我不就是一直抵抗命運,違反我的本質?」Phineas問,語中夾雜不贊同的意味。

「在我眼裡看來,恰好相反。」拉爾蒙掛著神秘的淺笑,「你真正的本質跟命運或許才是你現在通往的道路。」

「照你所言,奧林帕斯早知如此應該極力想致我於死地才對。」Phineas嘀咕著,語帶生硬。

「或許他們早就做過了。」拉爾蒙一時的語調突然轉為冷硬,但很快他又恢復原先的樣子。Phineas也不禁愣住,不論是拉爾蒙的話語還是詭異的語調都觸碰著他內心中一塊未知之處,那一刻似乎有某種奇特的感覺掀起漣漪,但又迅速退去,彷彿如不曾存在。

「命運並不是一陳不變的,Phineas。」拉爾蒙說。

「你剛才不是說……。」拉爾蒙的話語總使人搞不清楚他真正的意圖。

「命運只是替你指引模糊的方向,至於細項則由你自己去創造。」拉爾蒙說。

「跟你談話真的很累人。」Phineas雙手交叉在前,又翻了一次白眼。

「你可不像其他人對我避之唯恐不及,也就是說你甘願如此。」一陣微風吹襲而來,火焰隨風搖曳,拉爾蒙的亞麻袍也隨之擺動。

「瞧你說得那麼好聽。」Phineas語帶些微諷刺的意味,「多少成員被你的薩滿技能唬得一愣,還有那一次第一大隊的男孩被嚇到暈厥過去。」

「心理建設並非我的服務項目,」拉爾蒙提起手,金屬首飾發出碰撞聲,他端看左手食指上佩戴的戒指,戒指本體多由暗紫色的礦石鑲嵌而成,白鋼的指身圍繞。Phineas的視線隨著拉爾蒙的動作,他看見後者佩戴的戒指寶石切面相當弔詭,有如深淵般的煙霧翻騰。「不是每個人都懂得欣賞與接納,對吧?」

拉爾蒙話中有話,然而Phineas立即意識到他指的是天神施加在他身上的玩笑。

但Phineas不會與他繼續這類的話題,「若回到你的職務,你的建議是什麼呢,諭言官?」

拉爾蒙先是狐疑地看了Phineas,他瞭解到後者今晚不想與他扯遠,便回到原先較為拘謹的態度。「人尋求真理前,必須要先袒露內心真實的想法。直言你的意圖吧,困惑之人。」

 

拉爾蒙變回祭司該有的樣子,嗓音低沉且正謹,異色的雙眸注視著Phineas,後者同樣以嚴謹的方式回應。
 

「我在尋找一個能信仰的新神,不論是實質上還是心理上能夠支持,使我面對故人時仍保有我的怒火與理智,將其罪惡燃盡。祈求我的軍官能比我更驍勇無懼、比我能更長壽,倘若不能至少讓他們是光榮戰死,而非被他人加害與誣陷。」Phineas抽出羅馬短劍,劍尖抵著地板,單膝跪在拉爾蒙面前嚴正地道出,有如他向軍團發誓效忠羅馬,即便過十載,他對神壇與祭司依然保持莊敬的態度,如果說要例外的話,大概就是瘦皮猴屋大維。「尋找著一個可信賴的神祇,敦促我的復仇與革命,我願意獻上我的性命,祈求勝利與庇護我夥伴的性命。」

拉爾蒙手掌向上闔上眼,一陣烈風自他身上往外竄出,有如炙豔的烈日襲來。「困惑之人,我聽到你的回應了。」

拉爾蒙顱骨上的刺青此時散發著銀色的光芒,整個人沐浴在炙熱烈焰的力量中,他豁然睜開雙眼,聲調變成另一個人,了無生氣、絲毫不帶感情。「希臘羅馬之子,混血人的指揮官,你前方的道路險峻,你必須超脫個人情感,平衡權勢,否則你的賭注會毀於一旦。」

真是非常有建設性的建議呢,哪次他求過的預言和忠告不是這種套路?Phineas忖度著。但他不能在如此莊嚴的場合失態,羅馬式教育在他身上仍然根生地箇。

 

拉爾蒙此時已恢復個人意識,銀色的光芒褪去,顱骨上深色的刺青又再度顯露,同樣也恢復平時的聲音,然而他帶有幾分訝異地說。「神回復你了,我並沒有預期到這些。」

「什麼?」Phineas面露困惑,這不就是以往的占卜嗎?他起身,將帝國黃金打造的短劍安插回劍鞘。「不就是以往的那些流程嗎?」

「不,神回應了你的疑問,祂們藉由我與你對話。」拉爾蒙同樣在思索這些疑點,一直以來他只能讀取某些片段的訊息,從來沒有神透過他直接傳達旨意。

「不可能,天神找不到這裡。」Phineas態度轉為緊繃,他抬頭看向莊嚴的拉神像。「我跟祂們的連繫早已斷絕,難道是埃及神祇?」

「不,不是埃及。希臘或羅馬的神,對方不見得是奧林帕斯天神。」拉爾蒙若有所思地說,他似乎認定對方並沒有惡意,Phineas對此雖有些保留,但他仍相信他手下的判斷能力,才放低戒心。「或許仍有一些神暗地中眷顧著你。」

「或許吧,現在我不太相信還有好運會發生在我身上。」Phineas嘀咕著。

「所以才會以祈禱尋求庇護,現在該來挑一位適合你的神祇。」拉爾蒙平靜的語調中多了幾分期待,Phineas也不解,是因為難得有人向他尋求信仰的建議嗎?反正他也從來沒想搞懂拉爾蒙到底在想什麼。

「太陽神拉有什麼不妥嗎?」Phineas看向拉的神像再望回注視拉爾蒙異樣的眼眸。在他的記憶中,拉是埃及神話中最至高無上的神,也擁有著無窮的力量。「最強大的埃及神。」

「信仰必須要有與信仰者個性相符的神。尊崇的拉與你共通點遠不及另一位神祇多。」拉爾蒙示意Phineas跟隨他的步伐移動,「有一位神祇與你相當契合,也如同拉般尊貴,更加強壯,也被視為法老被人們崇敬著。」


主廳室旁側各有一個出口通往兩旁的側室,拉爾蒙領著Phineas進入右側的廳室,方才的主廳室充滿太陽炙熱的力量,側廳室則是微風徐徐吹拂,給人不像主廳室那麼嚴肅的氣氛,這裡同樣充斥力量,但跟供奉拉的神廟截然不同。

「古埃及東方才是活人的世界,」拉爾蒙說,Phineas環顧四周的埃及神像,的確沒有什麼冥界的神出現,東側的神廟不像主廳室充斥那麼多神像。「另一側的廳室是供奉死者世界的埃及神。」

Phineas看見了東側神廟主要供奉的神,隼頭人身,同樣下半身是埃及式短裙,雙手跟拉一樣交疊在胸前拿著連珈與彎曲手柄。

同樣散發著王者的氣息,但不似拉那般嚴肅與老陳,反而帶了點驕傲與更多自信。

「荷魯斯。」Phineas道出隼頭人身神祇的名字。

「是的,天空之神,拉後繼的法老。」拉爾蒙說,「與你相當契合。」

Phineas凝視荷魯斯的隼頭人像,荷魯斯的確給人的感覺與拉迥然不同,拉很沉靜、古老,荷魯斯則是帶有一股強烈驅使行動的意志。

「荷魯斯跟你很相像,荷魯斯又有復仇者的稱號,冥界之王俄賽里斯被賽特陷害後,荷魯斯經過許多考驗終於擊敗賽特奪回他的權力。」拉爾蒙此時在腰際間摸索,從亞麻寬袍下取出了某樣東西。一個金屬製品,貌似像……眼睛?「荷魯斯的象徵,荷魯斯之眼。」

一條植物纖維製成的細線繫著眼睛形狀金屬製品,呈現R字的模樣,拉爾蒙將項鍊遞給Phineas,後者將它握在手中仔細端詳。

「這是荷魯斯的左眼,原先的左眼被賽特奪走,後來月神孔蘇的幫助下恢復左眼,後來荷魯斯獻出左眼幫助父親俄賽里斯復活成了冥界之王。後來,荷魯斯的右眼象徵無缺陷的太陽,左眼則是代表有缺陷的月亮。」拉爾蒙詳盡解釋,「荷魯斯之眼象徵明辨善惡、捍衛健康與幸福。」

「聽起來還不錯。」Phineas說,抬頭看著隼頭人身,異色的雙眸,正如拉爾蒙所言,右眼是象徵太陽黃色眼眸,左眼則是銀色。「不過我應該是沒有什麼幸福好捍衛。」

「話別說太絕,命運難以預料。」拉爾蒙勾起一抹淺淺的神祕微笑。

Phineas僅是聳聳肩,他不想再開啟另一個會弄得他頭痛的回合。

「那就恕我告退了,指揮官。」拉爾蒙欠身準備轉身離去。

「等等,」Phineas出聲攔阻拉爾蒙,後者頓了一下。「你不……指導一下接下來我該……。」

那些話有點讓他難為情說出,Phineas的話卡在喉嚨,他要做的事真是荒唐以及違反他的常理。

「信神者恆有自己的方式信神。」拉爾蒙一派輕鬆地說道。

「不是……都有一些儀式?還是……?」Phineas顯得有些慌亂,支吾其詞的模樣不禁讓拉爾蒙會心一笑。

「信仰最重要的是對祂的信念,」拉爾蒙的異色雙眸搭上淺淺的笑意實在不怎麼能讓人相信他有幽默感,「至於儀式,只是偶爾拿來唬得大家一愣一愣、耍耍威風而已。」

Phineas面帶困惑,又有些遲疑,他嘴裡呢喃著,「這或許是我一直遠離祭司的原因。」

拉爾蒙似乎能讀到Phineas的心思,「我跟泰迪熊劊子手不一樣,我可沒讓你感到厭惡,也不會以虐殺填充玩偶為樂。」

「但同樣會讓我頭痛。」Phineas瞇起眼,他不曾告訴過拉爾蒙軍團的事……。

「你會喜歡我在這個職位上的。」拉爾蒙平靜地說,「而且你是一個很忠誠的信神者。」

「我對神一點都不忠誠……。」Phineas反駁拉爾蒙的話。

「我說的是信神者,並非信徒,我們一直都是信神者,而非供奉神的教徒。」

「你就不能把事情變得簡單一點嗎?」Phineas蹙眉,這比他面對諾莎娜還讓他頭疼。

「箇中樂趣自然也要享受,直接給答案就失去答案本身的意義。」拉爾蒙說,「晚安,指揮官。」

「你……。」Phineas原本想攔下拉爾蒙,但拉爾蒙並沒有留步,轉身向出口走去,留Phineas一人在神廟中。


廳殿中僅剩青銅火盆中火焰悶燒的劈啪聲與穿梭於神廟之間的微風,Phineas將手中握有的荷魯斯之眼掛到頸上,遮掩在短袖長衣丘尼卡下,短袍披肩外僅讓白鋼鍊顯露。

希望他不是瘋了,自古以來埃及被亞歷山大征服,接著又被羅馬帝國納為版圖,然後他現在要去相信一個被他的世界不斷征服的神?實在是有違他的常理。

但是他需要一個信仰,好讓他安心,不知為何,Phineas的直覺促使他這麼做。

 

他該怎麼做呢?他已經與天神劃清關係數年。

祈禱?這個詞他既熟悉又陌生。很久以前他經常向神祈禱,但是奧林帕斯一再讓他失望,而這一切完全是奧林帕斯策畫的,無非是想將他逼入發瘋的境地,的確祂們差一點就成功了。

想到這些不禁使Phineas咬牙切齒,曾經他摯愛誓死守護的奧林帕斯,充其量只是把他一顆好使喚的棋子。

 

當他不再祈禱之際,他就已踏上他的道路,而非奧林帕斯的安排。

Phineas單膝跪地在荷魯斯的神像前,他再度從劍鞘抽出羅馬短劍,帝國黃金打造的雙刃劍身映出他的臉龐,經歷這幾年的洗禮,倒映中的他更像一位沉著的領袖,不是區區一個軍團的分隊長,那個躊躇不前的分隊長,那個被自己士兵唾棄的軍官。

他雙手托著帝國黃金的劍身,手掌向上,與他的眉心同高。他在心中禱告著,以他熟稔的方式,「荷魯斯,我是Phineas,一個希臘半人半神。我是一個戰士,更是希臘羅馬營的領袖,我需要你的指引,指引我走上正確的道路、做一個良好的領袖、領導我奪回半人半神的尊嚴與權利。」

Phineas停頓了,等著看有什麼事降臨。但是沒有,一切還是原本那樣,只有他發瘋地在對一個埃及神像祈禱,但他仍然繼續,「我願意奉獻我自己的生命,也要保護我的家人,我不需要他人再為我而犧牲。」

太多犧牲了,Phineas的胸中感到一陣痛楚在蔓延。為了保護他,很多好人在途中因此犧牲,然而Phineas卻保護不了他在乎的人。好人不長命,隊長的話在他耳邊響起。

每每想到這些,都讓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他是一個罪惡之人,所以他現在還活著。

「即使要背負罪惡,成為惡魔,我也在所不辭。我要復仇,揭露奧林帕斯試圖掩蓋的真相,我要正義制裁祂們!」Phineas燃起滿腔怒火,憶起過往的種種,沉重的悲傷與盛怒的怒火交織。「幫助我,復仇者荷魯斯,我祈求你賜予我智慧帶領我的人民突破困境。」
Phineas結束他的禱告,他將短劍歸於鞘,起身凝視荷魯斯的雙眸,異色的雙眸沒有使他覺得不安,相反的,給予他更多信心,那正是他所缺乏的。

他向前走去,在荷魯斯的神像前的階梯坐了下來,側身看著荷魯斯,背牴觸著背後的壁面。Phineas喃喃自語,「希望我不是瘋了。」

「這一切,都很荒唐,我的行動也是,連我自己都不太相信。」Phineas內心並沒有表面上的自信,但一個領袖不能流露心中的恐懼與擔憂,否則他底下的人怎麼會願意跟隨他?或許有一天他們會發現他們的領導真的是一個十足的瘋子帶領它們投奔刑獄的審判。

試圖顛覆奧林帕斯,絕對是十足的瘋狂,而且許多人試圖這樣做過,泰坦、巨人捲土重來兩回都失敗收場。

他區區一個混血人沒有古老的神力,卻在妄想這種大逆不道之事,何況他曾經是奧林帕斯的將領,真是痴人說夢話。

「但是我必須相信,對吧?」荷魯斯的神像並沒有回應他,還好,如果荷魯斯回應他,他真的會認為自己瘋了。「我不想逃避,已經夠久了。」

「或許我不是需要一個神帶來神蹟,我需要的是一個能傾聽我訴說的對象。」Phineas的肩頭一鬆,壓力一直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他很少坦露自己最真實的情緒,自從他死後,而且那是Phineas的錯,他本來不會死。想到他,Phineas顫抖了一下。「我很怕我是帶領他們進入一個死胡同,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人。」


那天晚上Phineas夢見一隻紅隼,然而紅隼飛向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名穿著全套羅馬式戰鬥鎧甲的男子,胸甲上佩帶象徵分隊長的勳章,他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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